飞马村—路过的村庄[ ]
从我现在居住的地方,骑行两公里,便是茂名飞马村。
有时候,我就像一个观赏风景的旅游者,悠悠地踏着单车,沿着袂花江边的防洪堤,东张西望着,一会儿和竹林里的蝉儿对话,一会儿与江面上的燕儿赛跑。累了,停下来,采几朵野花,放在鼻下贪婪地嗅着。抑或在飞马桥上蹦一蹦,似乎要检验大桥的牢固程度,大桥摇摇晃晃,呻吟不绝。
防洪堤的南边是“喜看稻菽千重浪”的田野,北边便是从袂花江边蔓延上来的芦苇。太阳尚未出山前,薄而透明的晨曦在江堤上游荡。这时,村庄还在沉睡,燕子还在窝里说梦话,蟋蟀还在堤坡上的沃土里弹琴,牛还在栏里反刍……
袂花江连着小溪,小溪爬进池塘,滋润着飞马村的生灵。在飞马村水网密布的原野上,碧绿的庄稼和野草见缝插针、争分夺秒地生长。当太阳从东边的屋顶上爬出来的时候,蜜蜂开始采蜜,发出嗡嗡的乐曲声。小鸟饱含着憧憬在天空中航行。牛儿在田埂上颠颠地跑着,不时地把嘴巴伸到路边的野草里,去摘食一种紫色的花朵。
激情处,我会走下河堤,站在蒙着一层淤泥的河滩上,看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和水底轻柔、温顺地摆动着的水草。一群群的小鱼,在透明的、淡黄色的水中漫游。白鹭蹲在草梢上,紧缩着脖子不动,突然像石头一样砸到水里,蹿起来时嘴巴里叼着一条白亮的鱼。青蛙在江边浅水里,瓮声瓮气地叫着,成群的肥大蝌蚪,改变了河水的颜色。小野鸭跟随着妈妈在水里游动,粉红的脚蹼划破水面,在身后留下一道道波纹……
飞马桥头有一个很大的广场,广场上的雕塑,以它的金黄色,热烈地欢迎着我的到来。清早,男男女女、老老少少来到这里,少则六七个,多则十来人,有的散步休闲,有的坐坐歇歇,有的四处张望,有的聊天谈古,悠然自得其乐。更多的却是自觉自愿排阵列队,随着悠扬的乐曲跳起或轻松或奔放的广场舞,尽显闲情逸致。
村子上,到处是新盖的楼房,大气,漂亮,却没有多少人气和温暖。
村庄里面住着空巢的老人,年幼的留守的永远充满了渴望爱和温暖的孩子,他们的内心,就像村子里的楼房,庞大而空洞,无人问津。
风,穿行在村庄里,带来寂寞的、空荡的回声。
村子里有一位郑姓老人,性格极温厚,为人礼貌周到热情,每次我去飞马村,离很远他就招呼我。他时常陪我运动一会,我俩聊天也很投机。我们通常谈村子里的事情,他对这些是极精通的。飞马村的东西有点贵。昨晚,老李家的狗下了崽了。村子上什么人家有一场麻将。村里的人以前非常向往做一个拿工资的城里人,现在,四五十岁的妇女都进了厂,男人去做粗活或者干保安,人们每天早出晚归,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。过年的时候,村子里会热闹一阵,一些在外漂泊的年轻人回来了,他们带着陌生的和村庄格格不入的气息,就像一个陌生人一样,闯了进来,他们自己也觉得有点儿奇怪和突兀。我和他一谈就是半天。他有的是时间。
他有一个儿子,大学毕业后,在深圳一家工厂上班。他的妻子三年前去世了,从此,他就是一个人生活。虽然,在深圳,他儿子有漂亮的大房子。可是,他像一株生长在乡村自由清新的空气里的植物,要是把他移植到城里,他会水土不服。他一直拒绝跟儿子去深圳。他说,一个人自由。
有一天,他邀请我去他家喝茶。他拍拍手上的灰土,说:九满,我带路。说着,他熟练地跨上电动三轮车,三轮车在道路上左右摇晃着,就像醉酒一样。我踩着单车跟随着他,默默地去了他的家。一路上,我暗自揣想,他是如何熬过一个人的寂寞长夜?
走进他的家里,屋子里装饰的风格、配置的家具、电器都象城里一样,甚至更加现代化,更加大气。桌子上摆放了一本厚厚的金黄色封面的《金刚经》。我随便翻了一下,里面的字密密麻麻,都是竖排体的繁体字。我知道他打发寂寞时间的方法了。我知道他内心的寄托了。我忽然想起,物质是重要的。物质短缺可以忍耐。而精神,却是不能的。他靠着这本《金刚经》度过了许多个没有亲人的乡下的夜晚。
人一睡着,村庄便成了狗的世界,忙碌一天的人再也无话可说,土地和人都乏了。此时狗语大作,狗的声音在夜空飘来荡去,将远远近近的村庄连在一起。那是人之外的另一种声音,飘忽、神秘。土地之上,明月之下,人们熟睡的躯体是听者,土墙和土墙的影子是听者,路是听者。
风,在田野里,吹过来,是寂寞,吹过去,还是寂寞。偶尔有汽车经过,那声音,是现代的、热闹的、繁荣的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