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上去很美[ ]
序: 我羡慕那些思想迟钝的人,在他们的眼中,不满与失落会过去的很快,记忆会随时间的流逝而被洗涤,尽管他们对快感的欣赏也只是片刻,但很快就会远离忧伤,从而获得新生。
1.
六月的南方,天气闷热的让人直打哈哈,我与往常一样正在出租屋里午睡,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我吵醒,我揉了揉耷拉的眼皮懒散地用手指从床头勾起手机,一向有起床气的我正准备骂娘,看了看屏幕中的来电显示是高丰,心中涌现出一丝唐突与好奇,此时的他应该正在海军部队服役。高丰是我儿时的伙伴,用黄庭坚的诗句“桃李春风一杯酒,江湖夜雨十年灯”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点也不为过。
我来不及多想,接通了手机,边打哈欠边略带一丝困意地说道:
“喂,现在部队不限制手机使用吗?”
“上面给我批探亲假了,狗子。”
“什么时候回来?”我加快语气的问道。
“今天下午的动车,晚上到,晚上一起吃个饭,叙叙旧,顺便有个东西要给你。”
挂掉电话后,我起床洗了把冷水脸,将自己收拾干净,请了两天假,怀揣期待的心情买了回凤城的火车票,带着兴奋一路小跑着去了车站。
刚坐上火车的座位,手机接收到一条微信消息,我点开,上面是高丰穿着海军常服站在码头上的照片,我感到照片中的他已与我印象中的样子变得有些不一样了,这种变化虽很细微,但也能大体看出轮廓,经过部队的训练,他的身体不再像以前那么臃肿,双眼炯炯有神,之前些许的驼背也被改良,就像“高山下的花环”里那个英雄排长一样,还没来得及他回信息,一张照片又传了过来,我点开图片,一件崭新的07式海军作训杉出现在我的眼中,看着上面蓝白相间的条纹,我能想到他戴着水兵帽,帽子后面的两条海洋飘带被海风吹起,穿着藏青色的水手服在岛上站岗的日子,他发消息:“你上次说想要海军作训服,我给你带来了,我从联勤保障处一个战友那里拿过来的,我给他买了一包中华烟,费了我半天劲。
“你小子还不错,没把我忘了。”我笑眯眯地打字回他。
回想去年的某一段时间,他训练结束后,我们常常通电话,除了彼此之间的问好与玩笑,那头的他也会对我抱怨留守岛上的日子有多枯燥,每天就是打草和站岗。他告诉我自己已经学会在“徐州舰”上操作雷达,出海的时候,会偷偷使用军用望远镜细看岸边那些谈情说爱的年轻情侣,曾有一个小男孩站在码头上对着他们的军舰行了一个少先队礼。高丰见状立刻站在甲板上给小男孩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。
火车上,当我看见那些在过道上嬉戏打闹的孩童,夕阳的余晖射进车厢把他们的脸庞照的干净而又轮廓分明,仿佛时间会把此刻的画面定格,让他们有一种错误的直觉,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阳光灿烂下去,我总在痛恨时间的残忍,怨它把聚散离别变成了人生常态。
2.
是的,我开始伤感了,望着车窗外,我感到有那么一瞬间,我和他并还没有长大,他不是舟山群岛上穿着水兵服在码头边,军舰里巡视的解放军战士,而是那个喜欢看战争电影,模仿英雄炮手的小屁孩,这种感觉模棱两可,短暂而又渺茫,我不禁靠在座椅上开始回想和高丰在儿时玩耍的日子。
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,也和他们一样阳光灿烂,尽管故乡不是灯红酒绿的大城市,甚至可以是个没有梦幻毫无诗意的僻囊,我也曾让怨恨留再故乡,把怀抱投靠他乡,但当我漂泊在远方,感到疲惫不堪,体会过囊中羞涩,尝够了孤独的滋味时,我就把故乡当做可以使我的脆弱摊开的暖床,这暖床有美好也有失落,逐渐的,我开始默认童年的故事在这僻囊安葬。成人的世界一点都不好玩,我决定还是将思绪寄回从前。
2006年初秋,为了弟弟更方便上幼儿园,我搬家了,那会我刚上小学,新家离县计生委不远,南面是县人民医院,穿过计生委后面的巷子,在走过几户自建房,就是我们一家的小屋。我和高丰很喜欢在计生委大院里玩耍,大院没有门,九十年代的建筑风格,门口不远处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小卖部,院子里面有一个硕大的露天垃圾堆,每每和高丰放学回家经过计生委时,总能听到里面传来野猫叫春的嘶吼,那声音像极了婴儿隐隐约约的哭啼声,
06年左右的人们生孩子已经慢慢的往县人民医院转移,大院里除了几只流浪的野猫,几乎没什么人,所以计生委显得很暗淡,门口的路灯也时好时坏,每当路灯闪烁与野猫叫春的嘶吼共同呈现时,我都会感到后背有一股凉风刮过,脚步与心脏的跳动同时加快,那种孩童天生的畏惧感在我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。
童年是灰蒙蒙的颜色还是五彩斑斓,我并不好奇与知晓,只是在这小城不停参透,捉弄,慢慢的被时间拖拽,从而像普罗大众那样成长起来。
3.
十月某一天的黄昏,我与往常一样,和发小高丰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,经过计生委门口时,高丰与我商议着要不要去院子里面玩弹珠。
“在学校操场没玩尽兴,要不我们两个人再去里面接着玩,看谁弹得远。怎么样?”
“行啊,走。”我应允了高丰。
我和他小跑着进了计生委院子里。在我跟高丰玩耍时,他把弹珠不小心弹在了院子的垃圾堆里,我刚要伸手去捡,抬头看见上面躺着一个皮娃娃玩偶,出于孩童本能的好奇心,我走上前,凑近观看,玩偶的脸庞像青花瓷上的反光,纯洁而又神秘,双眼上面的睫毛被夕阳照的透明,
当我刚要仔细端详这半遮半掩的皮娃娃时,发现有一只黑色的野猫正迅速从房檐窜下,跑向皮娃娃玩偶旁,舔着她的脸,那野猫经常在垃圾堆上吃着人们倒掉的事物,被养的懒惰且贪婪,高丰见状迅速从地上抄起一把碎石,往野猫身上砸去,野猫拖着臃肿的身体落荒而逃。他也似乎体会到了这种当欺压者的快感。
“要不,我们砸皮娃娃玩偶吧,我们就把这皮娃娃当成电影中的日本兵。”高丰边用石头砸逃跑的野猫边扭头对我说道。
“不,还是算了吧。”我支支吾吾道。
“怎么,你不会不敢吧?真是个没用的胆小鬼。”高丰张大了嘴巴用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。
我发誓,我当时是想把这玩偶带回家玩耍的,但那种男孩子天生在同伴面前要面子的虚荣心一下促发了我的动力,我没有回应高丰。默默的用双手从地上搬起一块大石头,还没发育完成的小臂不停颤抖,我知道我的肌肉没有力量能支撑我拿起它多久,我不想让高丰看穿我的窘境,用尽了吃奶的力,向皮娃娃的身上砸去,我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,身体像炎热的夏天突然喝瓶冰可乐似的那般轻松,但我们并没有听到石头撞击皮娃娃的声音,娃娃被石头砸进垃圾堆淹没,从开始投射到落地,这一系列动作显得如此寂静,和正常抛物落地的声音显得格外不协调。
为了在高丰面前再次彰显我的勇猛,我抡起地上的一根废弃钢管,用一只手将皮娃娃从垃圾堆里拖拽出来,露出满脸狰狞的脸,像发疯似地往皮娃娃身上抽打,边抽打边使劲用脚踹玩偶,直到身体已感到疲倦,我才收住了脚,丢弃了手中地钢管,那院子里只有我挥动钢管时风搜搜的声音。
“真没劲,一点都不好玩。”我撇着嘴假装说道,心里却在为自己刚刚在高丰面前的勇猛表现而感到窃喜,
“你在这等我,我待会就来。”高丰说完,便急忙地跑向院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盒火柴拿了过来。
“我想到了个更好玩的方法。”高丰神神秘秘地说道。
只见他从火柴盒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支火柴,不停的擦拭,不一会,火柴燃了起来,他像战争电影中的红军战士那样,做出投手榴弹般的姿势,将燃烧的火柴往皮娃娃身上扔了过去,
“日本鬼子,我操你妈!”高丰喊破了嗓子抛投火柴。
我也不甘示弱,拿起他的火柴,擦燃,咒骂,抛投,我跟他有一分多钟的时间都在重复这个动作,很快,“弹药”被我们消耗完毕,皮娃娃身旁的垃圾被火柴点燃,火苗渐渐无情的吞噬着皮娃娃,皮娃娃玩偶燃了起来,先是冒出一阵淡淡的焚烧垃圾的味道,传到我们的鼻腔,在经过我和高丰的大脑,感官直接刺激到了我们的多巴胺,那种刺激感带给我们的是脸上洋溢的笑容,我们很享受闻着焚烧“皮娃娃”的味道,我们把皮娃娃玩偶想象成“日本鬼子”,而将自己则想象成“红军战士”,这大火是我和他的“杰作”!闻着那不断冒出的浓烟,欣赏着自以为很“唯美”的画面,我和他很是满足,我与高丰表现的异常兴奋,没有言语,只是彼此默默的注视着这垃圾堆,而内心是由衷的惊喜,夕阳目视着这一切,落日的余晖穿过垃圾堆上的火苗照在我和高丰的脸庞,面前的火势越来越猛,随着火势的增大我们脑中多巴胺的分泌也在不断的增多,只是那大火透红的颜色里泛着微微的黄,像极了我与童年告别的隔墙。
4.
次日清晨,我独自走在去上学的路上,远远的看到计生委大院门口停着两辆老式桑塔纳警车,我经过院门朝里望去,两名警察带着白手套在垃圾堆里像是在找寻着什么,还有三名警察围住了垃圾堆,我看见垃圾堆已被昨天的我和高丰烧的成为了一片灰烬,有一个警察在院里举着照相机对着垃圾堆像似在拍照,大院门口拉起了警戒线,线外站满了七嘴八舌的成年人,我不关心这些事,照常去上学,中午,去老师办公室交作业时,无意间听到陈老师在和隔壁班主任聊天,“听说了吗?县医院发生了弃尸案,一对外地的年轻夫妇把死婴的尸体交给医院的护工处理,可这护工把死婴的尸体抛弃在计生委大院里。真是没良心的东西!”
陈老师边批改试卷边略显愤慨地说道,说完用手扶了扶她的圆框眼睛。
“喔,你就把作业放这就行了。”陈老师用手指了指她的办公桌对我说道。
我不敢抬头看陈老师,脚下的麻感迅速传遍我的身体,我踮起脚尖放下作业后像一个罪犯般慢跑着逃离了办公室。
从办公室出来后,我感到身体彷佛掉入冰冷的水中,我冷得的直打哆嗦,当天的衣服都被打湿了,像窒息那般难受。那天的我开始觉得与这个世界渐渐产生隔阂,我不知怎样去面对。
放学后,当我独自走在这县城的林荫小道上,阳光透过街道旁的香樟树洒在我的脸上,那有些高的温度使我的脸开始发烧,我低着头,若有所思,这不是我想要的。自那以后,我变得敏感起来,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那天我的心理活动,高丰也并不知道死婴的事情。我选择将这事在心底永久封存。
5.
之后的时间,我一直生活在畏惧婴儿哭啼声当中,这种畏惧婴儿哭啼声的心理一直伴随着我,我很多次想摆脱,我常常幻想自己站在四维空间顶端,不停的像蛙泳姿势那样飞翔,紧跟我身后的是万物的尘埃,宇宙的曙光。
或许在那个黄昏发生的一切只是我的幻想,高丰其实根本就是我笔下虚构的人物,我也没有那么凶狠,儿时的记忆已经过长大后的经历变得扭曲起来,我怎么找寻也找不到关乎那天的片刻,如今的三观早已不允许那段记忆的存在,在我审视我从前的那段记忆时,我总感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合乎常理及荒谬。这是我为了情绪宣泄所写出来的,故事基本上都是我在胡编乱造!
文字,是这个世界上最能骗人的东西!
但请相信,此刻的我正坐在书桌前,写着这一字一句,外面是阴天,楼下的工人正在给小区的停车场除草,他们手中工具发出的声音震着我的书桌,我刚吃过两个肉馅烧饼,喝了一杯脱脂牛奶,我很想如实还原当时的情况,但当我伏笔写下这篇小说时我发现我做不到,在如今看来,更是不可能了,我唯一称得上行为真诚的,就是我在老实交代,我撒谎了,请原谅我。
6.
我在心里一直压着死婴这件事直到学期结束,假期的我和往常一样准备骑着自行车前往护城河水坝游泳,每次经过计生委大院时,里面野猫叫春的嘶吼都会让我害怕,那声音像极了婴儿的哭啼声,那地方像是写满我罪状的“地狱”,年幼的我心跳会不自觉加速,耳边的汗滴子流满我的脸颊,我拼命蹬着脚下的踏板,手忙脚乱的把着龙头,耳边的风噪声愈刮愈快,到了灯火通明的护城河边,我才能冷静下来。
我像以往一样,换上泳衣,活动身体,跳下水,双手在水中划动,蹬腿,滑行,吐气换气,脑袋在水中来回浮动,这一系列动作使我舒心,泳到河水中间时,我照常低头换气,看见计生委大院的那个皮娃娃玩偶正在水底一脸无辜的望着我,娃娃褐色的眼珠与我透明的泳镜打了照面,她露出一丝诡异的笑,我停止滑行,她迅速泳到我的身后,用双手紧紧抓住我的左脚踝处不停的拖拽我,边拖拽边露出一阵阵诡异的笑,看得出来这游戏使她很兴奋。
我的身体已经开始逐渐地往下沉,我试图摆脱她,拼命将肌肉放松以便让自己能漂浮上来,同时奋力摆出脑海中的蛙泳姿势,可怎么也浮不出水面,脑袋在浑浊的水中不停上下浮动,我拼命挣扎,双腿不停大幅度摆动,身后左右溅起高高的水花,但无丝毫作用,身体依然在慢慢下沉,我绝望的看着周围的景象,开始大量呛水,我感到命在旦夕,耳边一片寂静,濒临死亡的感受让我的眼前浮现出至亲的画面,我在水下抽抽嗒嗒地哭了............
“先生,醒醒,凤城南站到了。”
乘务小姐温柔的话吵醒了我。
“先生,您没事吧,我看您好像脸色好像不太好,有什么可以帮助您?”
“啊......不需要的,谢谢。”我神色黯然地说道。我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,起身走出座位,脚步加快往凤城的方向走去..........